【日落之後】第六章

  「你該死地以為自己在做甚麼!」肯恩抓著被單,望著眼前近乎要噴火的吸血鬼。一刻鐘前他睜開雙眼時就看見那雙深邃的黑眸裡焚燒的憂慮。

  當索利斯張眼見到懷中躺著一個面無血色的小男孩時,他的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如果他的心臟還有作用的話。

  「我、我只是想幫你……」小小的手指絞緊了床被,下唇被納入雙齒間,狠狠咬著。

  「對,幫我!」如果可以,范奈司很想抓起這個小孩狠狠打一頓屁股,但那並不太道德,「陷你自己於危險之中,這就是幫我!」

  「可是你、你不能否認你感覺好多了!」慕尼試著反駁,聲音薄弱。至少這個黑眸吸血鬼的臉不再透明,而且他的唇色很正常──以一個吸血鬼的標準來看。除了暴跳如雷。
  
  這才是天殺的問題!
  
  「你沒有義務這麼做!你不是我的僕人或奴隸!你不需要試著做任何事來令我好過!你可能丟掉你的小命!」暴躁的氣息噴在空中,還有很多的懊惱。

  「我有!這個詛咒是因為你殺了他而造成的,你殺了他,救了我!」

  「聽著!」范奈司瞪著那雙翠綠的眼睛,「我殺他,只是因為我想、我必須,而不是為了什麼偉大的、神聖的理由!我只是為了我自己,你懂嗎?我自己!所以你不欠我什麼,一點也不!」

  他的話明顯傷到床上的男孩了。肯恩的臉上有受傷的神情。但范奈司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他不夠強硬,他不能保證這個倔強的孩子在下個月圓依舊會採取行動。

  「不許再有下次。否則我不介意讓杰瑞處理這件事,而我知道他會贊同我的決定。」范奈司歛了斂嘴角,邁開大步出了門,留下肯恩與那張和他臉一樣雪白的被單為伍。他知道自己若再不趕緊逃離那房間,絕對會心軟地坐到床邊,將蒼白的男孩摟入懷中,安慰他,告訴他,他很感謝他的付出和陪伴……
  

  
  「將軍。」杰瑞.莫森將黑皇后移動到白國王面前。他剛贏了一場棋,但他一點也驕傲不起來──贏了一個心不在焉的對手並沒甚麼好值得驕傲的,即使這個對手絕對有能力打敗他。

  「怎麼了?」眼前的肯恩顯然完全不在乎輸贏,因為他的目光還呆滯地停留在棋盤上。小慕尼整個晚上都心事重重,而且他並不想與別人分享這件事。

  通常這會很麻煩,杰瑞心想,因為如果肯恩不想說話的時候,他的嘴巴可是跟蚌殼一般硬的。

  「你輸了這盤棋,而且看起來一點也沒有你平常的好勝和積極。」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決定好好觀察,在那個被黑髮覆蓋的腦袋下究竟在想些甚麼,當然他可以用讀心術,但對一個朋友施展超能力實在不是個好選擇,特別當他只是個十歲小男孩的時候。

  肯恩想掩蓋自己的煩心,盡量在表面上不要透露出太多心思,但他總是會忘記一個事實──他終究只是個孩子。

  眨眨眼,他宣布,「或許那是因為我餓了。」杰瑞則微笑。

  肯恩.慕尼裸著雙腳跳下椅子,飛快地消失在往廚房的通道,三分鐘後回來,帶著一壺裝滿著香草甜餅的玻璃罐。

  他拔開軟木塞,捉了一塊,縮回溫暖的座位上,像只花栗鼠小口小口啃著餅乾。燃燒中的爐火將他的臉烘的很暖和,粉嫩而乾爽。

  「再來一盤。」他開口,看著已被收拾乾淨的棋盤而不是藍眸吸血鬼。後者從餅乾罐中偷了一片,放在嘴裡咬了一口。

  「你確定邊吃點心邊下棋是個好主意?」
  
  做的真不錯,口齒餘香。
  
  慕尼歪著頭,似乎不介意和一位吸血鬼分享自己的成品。他很快地吃完了手裡的那一塊,再從罐裡撈出另一塊──顯然他真的餓了。

  「還是你有其他更好的提議?」美味的食物可以讓肯恩暫時不用再去想那個討厭鬼的臉還有他的盛氣凌人,噢,他討厭他總是喜歡一個人承擔所有事情,宣稱自己一點也不神聖,卻做著那些表面上看起來確實是的事。

  杰瑞微笑,又咬了一口剛竊來的小甜餅,「我不知道……或許,談談心?」

  「談什麼?」小肯恩伸手拿取他今晚第三塊香草餅乾。很好,杰瑞想,立即的反應表示放下戒心。

  「呃……例如你和范奈司的第一次見面?」棕髮吸血鬼聳聳肩,佯裝著不經意。

  咀嚼聲終止了片刻,而後繼續,「和那個討厭鬼沒什麼好講的,他從以前就是那樣驕傲自大,自以為是。」慕尼皺了皺他精巧的鼻子。

  杰瑞在心底暗自笑開了──當然他沒表現出來──果然是和那個黑眸的吸血鬼有關。

  「他在哪裡?」英俊的吸血鬼問,「我是說,那個『討厭鬼』?」

  小肯恩聳聳肩,「不知道,或許在森林中的某處倒吊著,唱歌給他旁邊的蝙蝠聽吧。」他才不在乎呢,他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應該說是生物,或者不──就是范奈司.索利斯,那個自大的可憐蟲。

  「那麼那隻蝙蝠會很可憐,」杰瑞咧開嘴笑著,一口吞盡他指間剩餘的餅塊,「你知道的,蝙蝠擁有絕佳的聽力。」

  「我估計牠這時會寧願用牠的視力換牠的聽力。」肯恩頓了一下,吃完他的第三塊香草餅,思考著是否要讓第四塊也進行下去,「你聽過他唱歌?」

  「你是說范奈司?」吸血鬼咯咯笑,「不,我沒有;你聽過?」他反問,眼神饒富趣味。

  「當然……」當然沒那麼糟,事實上,一點也不,但肯恩並不打算承認,起碼今晚不是。
  

  
  范奈司.索利斯擁抱著自己,好讓自己覺得好過一點。

  他是不是對他太兇了?或許自己不應該這麼兇的……你嚇到他了,他才十歲大呀,范奈司,但是如果不這樣,那個固執的小人類是不會聽的。他真的沒見過這麼固執的人──在自己還是個人時也沒有──他家鄉的話是怎麼形容來著?……對了,像水溝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屋頂很涼,而且沒人打擾,只有月光,冷冷地、靜靜地陪伴他。

  他知道他是為了他好,而他感激這點,但那真的太危險了,在那樣的情況下,他根本不能保證失去心智的自己能不傷害到他──即使在經歷過那樣的痛楚,張眼後能看見有個人陪伴自己的感覺真的很……難以形容。這天臨夜太美好了,美好的不像是真的,沒有殘餘的刻骨痛苦,沒有乾涸的喉嚨,沒有咬痕和抓痕……范奈司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撕裂的疼痛中狼狽地醒來,花費大把的時間讓自己勉強看起來像個沒事人,才敢踏出房門。
  
  可怕的不是那些痛,斯黎特,是清醒後猛然攫來的孤寂。
  
  他抱緊自己,閉上眼。
  
  斯黎特、斯黎特,災難的代名詞,遇上他之後所有的事情都被噩運綁架了。
  
  『噢,真的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出現在他右方。這是幻覺,該死的幻覺,范奈司告訴自己,它確實是的,只是他沒辦法忽略它。

  『你可以告訴我,你一點也不想念我的親吻,』斯黎特咯咯笑起來,『當然,我會把它當成一個欲擒故縱的謊言。』

  「滾開。」黑髮吸血鬼縮了縮雙腳,將下半個臉悶在膝蓋間。

  『你知道,我很想念你的味道,』斯黎特挨近他,『你柔軟的雙唇還有光潔的肌膚……』

  「你已經死了!」死了!死透了!他可不是在說停止呼吸那類的事情,他說的是被燒成灰燼、淋上聖水後埋到教堂十字架的陰影下的那種!

  『是,我是,那些都是你親手做的不是嗎?或者是讓肯恩那個小跑腿替你幹的,不是嗎?』斯黎特笑的陰狠而邪氣,『但是呀,我甜美的小狐狸,我活在你心中。』范奈司感覺到心口彷彿被某人尖長的指甲刮過。

  只有他會叫他「小狐狸」,只有斯黎特。他還記得伯爵第一次喊他這個小名時的笑容,溫暖而令人暈眩。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明知故問。』

  『噢,當然是因為你那雙漂亮的眼睛,親愛的。』

  『狐狸似的……』

  『是的,狐狸似的,但願你們只是雙眼相似而已。』
  

  『看來我們更靠近了,不是嗎?』斯黎特的尾音有種熟悉感,能讓他止不住顫抖的熟悉感。他依舊會感到緊張,在每一刻他的接近,無論是本身或是靈魂。

  「我說,滾開。」范奈司怒氣沖沖地大吼,然後困窘地發現自己在對一堆空氣生悶氣。

  忿忿然坐回原位,他瞪著月亮,說服自己從不曾心動……
  

  
  肯恩打了一個哈欠。今天的失血量比平常多了至少兩倍,而那使他更容易感到饑餓及疲倦。眼下他已填飽了肚子,剩下的問題,很明顯就是該去睡個好覺。

  「累了?」杰瑞寵溺的問,像對待一個年幼的小弟弟。肯恩含糊地應了一聲。

  「你這個年紀應該多睡一點。我們的作息跟你應該有的完全日夜顛倒。」肯恩很擅長照顧人,但顯然這並不包括他自己,杰瑞想著,他太常逼迫自己的身體去做一些相反的事。

  「嗯……」小慕尼揉揉眼,決定盡快窩回自己溫暖乾淨的床上。

  「晚安囉。」莫森淺笑著,目送那個嬌小的身影和有些不穩的步伐,思考著是否該從另一方打探在他沉睡的那個白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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