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後】第八章

  「肯恩.慕尼──」那個殺豬似的尖叫又從遙遠的大宅另一端傳來,迫使肯恩抬起頭。

  那個討厭的吸血鬼又怎麼了?不滿意餅乾口味?是啦,他是加了他討厭的薰衣草,但是那又不是要給他吃的,那是杰瑞喜歡的,他的那罐明明就已經放在左邊數來第二個櫥子裡,標明好是給他的,也跟他說過了,他最喜歡的香草甜餅……他為什麼非要去拿那罐不屬於他的餅乾,才再對他大聲嚷嚷說,「為什麼你非要做這種噁心又沒有人想吃的東西啊?」

  因為有人想吃啊,笨蛋。

  「肯恩──」范奈司的大叫再度傳來,肯恩顧不得那是不是他的習題──噢對了,還是那個該死的討厭鬼出給他的──只能把鵝毛筆摔在羊皮紙上,黑色的墨水在紙上緩緩暈開,他衝出門外。

  拜託,他是十五歲,不是五歲,也沒有耳聾好不好?跟他說話他聽的見!

  那見鬼的黑眸吸血鬼看起來只有二十三,實際上根本就超過太多,但他行為舉止簡直跟三歲小孩無異!例如那次跟杰瑞打賭肯恩常去添購牛奶的那間農莊的主人女兒是不是喜歡上慕尼了。該死!要打賭請以自己為優先,不用給他添亂好不好!更慘的是范奈司竟然還賭對了……因為那個笑容甜美的姑娘寫了一封他不知道該怎麼回覆的情書給他……感覺糟透了!而杰瑞也因此洗了一整個月的碗盤,不過他看起來並不太在意,因為他沖洗磁具的時候還邊吹著口哨。換作是范奈斯,肯定邊詛咒著,直到全部清洗完畢。

  「又是哪一點令你不滿意了?」肯恩叉著腰,氣呼呼地瞪著站在桌台後的黑眸吸血鬼。

  「牛奶沒有了。」范奈司無辜地眨眼,黑色修長的睫毛掀了掀,使他看起來像個少年。慕尼則翻了翻白眼。
  
  拜託,他每次都來這一招。可是偏偏每次都奏效,該死!一定是燭光將他的臉色烘到紅潤的太好看……
  
  「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買。」農莊不會在夜間開放,會在夜晚敲門的只有迷路的旅人與不懷好意者。
  「拉丁文作業寫得如何?」范奈司的嘴角忽然漾起不懷好意的笑。
  
  糟了!他剛才在離開書房前,彷彿看到羽毛筆上未乾的墨汁將他的作業毀了一半──基本上也就是全毀了──所以他得重新來過!范奈司笑得這麼詭異,他肯定是故意的!他肯定知道自己正在書寫──天殺的傢伙
  
  「記得,明天要交呀。不然懲罰你應該還記得……」在最後一個字落到地上前,索利斯以經飄出了廚房,留下慕尼一個人在桌前,緊握拳頭,用他所能想到的所有詛咒咒罵那個可惡的討厭鬼。當然還有最邪惡的報復方法,或許他該考慮和杰瑞聯手……
  
※※
  
  空蕩的壁爐前,黑眸吸血鬼安坐在貴妃椅上,止不住地笑了開來。一抹甜蜜擦在他嘴邊,濃的化不開。

  老天,他不得不承認,他真喜歡看見肯恩生氣的模樣,因為氣憤而暈紅的雙頰,閃爍的翠綠雙眼更加亮眼,逐漸長長的黑髮如羽毛般,他像個孩子,也像個少年。像納西瑟斯那般吸引著眾神的目光。吸引著他的目光。

  這幾年肯恩長得飛快,比庭院裡的蘋果樹還驚人,幾乎已經同他一樣高了。不再是骨瘦如柴的小男孩,伶牙利嘴倒是一點兒也沒變,只是有時,肯恩注視他的眼神多了幾分深邃,他看不懂得深邃。他喜歡觀察肯被自己擺了一道時,皺起眉頭的樣子;喜歡他冷笑地反唇相譏自己;喜歡和他爭論,像比畫西洋劍法,你來我往毫不相讓。他在這其中得到快感多的令人驚訝。或許……不!這樣一來他豈不和斯黎特那個殘忍的怪物一樣了麼?不,不行……這是不對的……

  心沒來由得幾下抽痛,讓范奈斯的意識跌回現實。

  『怎麼,你快變成和我一樣的傢伙,這項認知使你感到害怕嗎?』那陰魂不散的嗓音又從身後升起。

  「這麼多年了,你還沒學乖嗎?」黑髮吸血鬼皺眉。這該死的怨魂七年多來就是不肯帶著他瘋狂冷靜到令人作嘔的優雅滾回地獄去,偏偏吸血鬼又沒辦法佩帶十字架,不然他會很樂意去弄一枚來!

  『沒學乖的不是我呀,親愛的小狐狸。』斯黎特慢條斯理地繞到范奈斯前方,指尖不安分地勾勒著他蒼白的下頷線條,『你難道不知道,只要是我看上的人兒,除了毀滅,沒有其他結局嗎?就算是親手殺死我的吸血鬼也不例外──』

  「住口!」范奈斯大吼,怒氣染色了雙唇,殷紅得更加刺眼,「我不是你,以前不是,之後也不會是──永遠不會!因為我不是你,令人髮指的惡魔!」

  『你真的不是嗎?傳說中,屠龍的騎士在殺死惡龍的剎那,黑色的鮮血濺上了他的戰甲,從此之後,他就不再純潔。』幽魂挑起微笑,好似一把刀,割開范奈司早已停止跳動的心臟,沒有熱血汩汩流出,但卻顫慄的疼,『你可有足夠的自信,認為自己將不是那騎士?又或者,你早已明白這件事實,只是不願……承認它?』

  「你住口!我叫你住口──」黑色的瞳孔收縮成微小的一點,修長的手指不知何時已扭曲,指甲急速增長,變的尖銳無比──

  「范奈司!」杰瑞的聲音像一桶冰水朝他澆淋了下來,令他忍不住打了顫,「你在和誰說話?」

  「沒有……」他的聲音聽起來好破碎,真慘,口舌乾燥的刮喉,「誰都不是。」

  剛才他怎麼了?彷彿一把火狂熱地在胸中漫燒,一路侵略到腦海,憤怒將一切焚毀,冷靜、理智,都消失殆盡,連殘骸也不剩。還有……

  他盯著擱在扶手上的蒼白雙手,布料上出現了一道道不該出現的爪痕,不太明顯,卻狠狠地告訴他,先前的一切並非一場夢。那……那不是他該有的力量……

  或許他可以將這幾道抓痕賴給米卡,反正牠也不會說話。那只黑貓最近越來越囂張了,竟然還會給他白眼看……

  「你沒事吧?」藍眸吸血鬼在他跟前蹲了下來,皺著眉查看他最好的朋友是否腦袋出了點問題。

  「沒事,只是在自言自語。」范奈司丟給杰瑞一個「擔心過度」的表情。不過杰瑞要是這麼好打發他就不姓莫森了。

  「你確定你沒有事情要告訴我?」

  「沒有。」索利斯搖頭,「要是真有什麼事,我一定第一個告訴你。可以嗎?親愛的杰瑞。」他捧著好友的臉,揉了揉,輕輕推開仍是一臉憂慮的吸血鬼,起身離開。

  棕髮吸血鬼漂亮的深邃雙眸瞇了起來。這其中必定還有他不知道的隱情。而他必須解開它。
  
※※
  
  夜鴞自窗外啼叫起來。『大概快要天明了。』慕尼暗忖,但是他的拉丁文作業──文藝復興時代藝術三傑的繪畫風格異同──還沒寫完。

  都是范奈司那個討厭鬼浪費他的時間!他該死的想睡極了,眼皮底下只剩意志力在支撐,寫出來的字跟他的思想有什麼關連自己也不曉得,還有,天哪,那是拉丁文嗎?還是意大利方言?──可他不想看見范奈司嘲諷的嘴臉和尖刻的語調,『我早就知道你無法如期完成。下回加倍。噢,還有,別忘了,我的瑪德蓮蛋糕。』

  瑪德蓮蛋糕並非難以完成,他只是不想在這種情況下做給范奈司。不過,杰瑞似乎也挺喜歡那貝殼形狀小蛋糕的味道的,或許他可以再考慮。

  「你還不去睡嗎?」范奈司略蒼白的臉孔出現在門邊,「明天杰瑞想先跟你討論笛卡兒的演繹法,藝術史延至下個星期。」換句話說,他不必趕在明天將這份作業完成了。

  肯恩看了看范奈司,後者則盡力讓自己的關心顯得不那麼明顯。

  「我知道了。」

  「噢,還有,我還是很想念瑪德蓮的味道。」
  
※※
  
  米卡在破曉時清醒。空氣中瀰漫著陰謀的味道,這並不尋常。附近除了伯爵的薔薇大宅外,只有一座小村落,而且村裡的人們純樸、熱情、友善且好客。這使牠不安。有事情要發生了,而且保證不是件好事。
  
※※
  
  肯恩睡得很熟。一整夜幾乎沒闔眼將他累癱了,范奈司甚至不需要小心隱藏自己的腳步也不會吵醒沉浸在睡夢中的天使。

  他看見少年眼下的一圈淡青。他想,自己是不是這回玩得太過火了?但是他沒有辦法克制自己想逗弄這名少年的衝動和慾望。他就像隻小貓,初生,未經人事,卻是超乎常人的執著,對每個人都體貼照護,卻常忘了自己其實才是最需要照顧的那個。

  這是不對的……不對……錯的太離譜……不,范耐斯.索利斯,別再想了!再想只會將自己越陷越深。

  他強迫自己移開眼。
  
  要捨下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擁有的珍寶最是艱難。
  
  要是他知道了會怎麼想他?跟斯黎特一樣卑鄙猥瑣的小人。他不能,也不敢這麼做。他除掉斯黎特那年,肯恩還那麼年幼,如果他想留下,他當然會收留他,而他也這麼做了,但是終有一天天使的翅膀會痊癒,會飛離開被放逐的伊甸,到時他……

  他甚至不敢再想下去,關於那些或許很近、或許遙遠的未來……

  他闔上眼,忽地感到疲倦。對了,現在是白晝,是他該休息的時間,可他……

  「你明天還會跟我說話的,對吧?無論我做了什麼事,或是這樣對你,你還是會原諒我……你總是會原諒我的……」他低語,在天使耳畔,釀成一畦蜜酒,醉人,微醺,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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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很多粗口的一篇。XD
是誰害我的?!來來來,誰要來conf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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